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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与魏晋玄言诗中水意象的比较探究

发布时间:2023-02-08 09:14:35

摘    要:“水”在《周易》和魏晋玄言诗中均属常见意象,而其在两种文本中所表现的内容和蕴含的内涵既有相关性,又有不同之处。本文以《周易》中的卦爻辞和魏晋玄言诗为文本基础,从象征内容、文化意蕴、思想观念等几个方面对《周易》和玄言诗中的水意象进行对比,并尝试从中梳理、探究出从先秦到魏晋的时代变化中水意象以及文学创作中不断演绎和流变的轨迹。


关键词:《周易》 ;玄言诗;意象思维;水意象;


《周易》虽为卜筮之书,但其提出的“立象以尽意”的思维模式对中国古代文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周易》当中蕴含的一个重要思想就是自然与人的统一。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周易》以符号系统的形式将自然万物和人的吉凶变化纳入阴阳爻构成的卦象当中,《周易》中的卦爻辞就象征了自然界与人事的各种变化。


《周易》多用自然界常见的物象来代表复杂的变化,这是中国古代“意象思维”的肇始,而这种思维模式也影响了后世文学作品,中国古人在创作时经常使用这种“以自然喻人事和由自然到人事的叙述模式”1。而“水”这一自然意象无论是在《周易》的卦爻辞还是在后世中国古代的文学作品中,出现的频率都很高。古人在很多时候将所要表达的情感和思想都植根于水意象之中,再把其当作一个载体呈现在文本里。《周易》是中国古代意象思维的滥觞,在《周易》的卦爻辞中所出现的水意象就已经体现出丰富的内涵。而魏晋时期的玄言诗也常取自然之物以阐发玄理,在玄言诗当中,“水”亦是活跃意象之一。玄言诗受《周易》影响颇深,多取《周易》之象以阐发其理。而将《周易》和魏晋玄言诗中的水意象提取出来加以对比,则会发现水意象在其中所表现的内容和意蕴的内在联系与差异。


一、水意象的象征内容

《周易》中最典型的水意象当属八经卦中的《坎》卦和《兑》卦,这两卦分别象征着“水”与“泽”两种自然物象,并且以这两卦为基础变化而成的《困》《涣》《蹇》等诸卦当中也体现出“水”的特质。这些卦爻辞当中的水意象最大的特点是直观性,即其中所呈现的特征是先民对水这一自然元素的直观印象,先民凭借这些直观的、感性的理解,将水意象和社会生活中的人事加以对应,由此体现了卦爻辞表达自然人事复杂变化的功能。而《周易》卦爻辞中的水意象大致表现了以下几个内容。


(一)艰难险阻

“水”作为艰难与阻碍的象征,在《周易》中多处有所体现,尤其在《坎》卦当中表现得最为明显。如《习坎》卦《彖》曰:“习坎,重险也。”《象》曰:“水洊至,习坎。”《蹇》卦《象》曰:“山上有水,蹇。”王弼注云:“山上有水,蹇难之象。”《习坎》为二水相叠,是“险陷之名”;《蹇》为山上之水,是“险在前也”。在这些卦辞中连绵不绝的水流成为重重险阻的象征,表现了古人对奔腾的流水最直观的认知就是无法跨越的艰难险阻。进一步看,《习坎》卦的爻辞当中,更细致地反映了古人对流水的认知。“初六,习坎,入于坎窞,凶。”初六为阴爻,性为柔弱,又位于最下位,故为“重险而复入坎底”。六三爻处于“两坎之间”,所有行动都是徒劳。九五爻以坎陷将被填满,小丘亦被铲平为喻,表明危险即将过去。在这些体现水意象的卦爻辞中,艰难险阻的特征反复被强调,表现了当时人们对水这一物象的一大直观感受。


(二)阳刚坚毅

后世的文学作品中水意象多象征着阴柔和顺,但《周易》中所体现的观念则与其相差甚远,《周易》的卦爻辞当中,水意象常用来象征阳刚坚毅之象。以《习坎》卦为例,《说卦》云:“坎再索而得男,故谓之中男。”而男性为阳刚的代表。再看《坎》卦的卦象,外阴内阳,象征着外柔内刚。《习坎》卦辞曰:“有孚,维心亨,行有尚。”王弼对此注云:“刚正在内,有孚者也;阳不外发而在乎内,心亨者也。内亨外暗,内刚外顺,以此行险,行有尚也。”2这就指出了《周易》中水意象表面柔顺而阳刚之质蕴含于内的典型特质。而卦辞对此又有了进一步的引申,水内在的阳刚被赋予了坚毅的内涵,这也恰恰符合流水一往无前、填平沟壑的特征。


而到了魏晋时期,玄言诗承袭了《周易》“立象尽意”的传统,在诗中多以象喻道,其对水意象也有颇多使用。相较于《周易》,玄言诗对自然意象的运用已经不再是高度抽象和浓缩的符号,玄言诗对于“水”的使用,已经初步有了特指的“意象”和一般的环境交代的区分。对于环境交代,一般是体现宁静空寂或闲适安定的场所,并为其后所要演绎的玄理铺陈,实现了从描写“水”到描写“水之灵”的转化。例如阮修《上巳会诗》中“澄澄绿水,淡淡其波。修岸逶迤,长川相过”3,就是通过描写河水来体现上巳节的物候风光与恬淡闲适,并且为后句表现水的哲理的“水有七德,知者所娱”作铺垫。而“水”作为特指的意象使用时,基本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种情况:一是取自先秦典籍,尤其是《周易》《老子》《庄子》“三玄”中的意象,玄言诗对这些意象含义的运用也多承袭自先秦典籍的含义。例如阮籍《咏怀诗》其二十三中“东南有射山,汾水出其阳”,与庾阐《游仙诗》其七中“乘彼六气渺茫,辎驾赤水昆阳”这两句中的“汾水”和“赤水”都是取自《庄子》的意象,“汾水”出自《逍遥游》,“赤水”出自《天地》。玄言诗直接取用典籍中的现成意象,其目的仍是为了铺演玄理,这样的使用方式使得此类意象的含义渐趋雷同化,导致玄言诗整体的独创性被大大削弱。二是创设一种虚拟的“水”,这种虚写赋予水意象以玄理的色彩,如嵇康《四言诗十一》其七“渊渊绿水,盈坎而颓。乘流远逝,自躬兰隈”,与孙绰《赠温峤》中“神濯无浪,形浑俗波”这两句所描写之水均是虚幻之景,所塑造的是一种玄虚悠远的环境。这种对意象的使用方法,是诗人将其当作自身精神世界的外化,但是这种外化是主观抽象的,读者无法知晓其具体形态,其本质仍然是一种概括的虚指。三是实写与水相关的景象,这种实写不把水意象完全作为宣讲玄理的工具,而是要通过实在的视觉感知去体悟水的形态,将玄理与自然景象融合在一起,“在山水中体悟人与自然大化的契合”4。此类典型就是兰亭诗,例如王羲之《兰亭诗六首》其三“仰望碧天际,俯磐绿水滨”,实际上就是在描绘山水景象的过程中,将玄理融入其中,达到了景与理的统一。


从《周易》到魏晋玄言诗,水意象所象征的内容逐渐从完全抽象的符号向有一定实体的物象转化,但是其仍然是以“意”为主导的,无论是《周易》还是玄言诗,对水意象的运用方式大都是赋予具体的物象以某种相对固定的属性,如《周易》中水象征艰难险阻,玄言诗中水象征超然的境界。通过这种以意为先的方式,具体生动的自然景象被汇聚成一个集中的认知,被用来表达一个固定的理论。值得一提的是,玄言诗重义理而轻物象的倾向正是受到王弼在注解《周易》时“尽黜象数”的影响,这使得玄言诗在创作中,“象”的具体性是受到忽视的,也就是说《周易》和玄言诗当中水意象所象征的内容不具有独特性,其本质上仍然是以意为先,立象尽意。


二、水意象的文化意蕴

《周易》并非文学作品,但其中对水意象的描述承载了古人对水这一自然物象最早的认知和情感,而《周易》中的水意象也体现了丰富的文化与美学意蕴。《周易》卦爻辞当中水意象的文化意蕴大致能从两个方面体现:第一是单纯的水意象,也就是《坎》《兑》两卦的卦爻辞中生发出的意蕴,例如《习坎》卦彖辞:“水流而不盈,行险而不失其信。”流水凭借其外柔内刚的特质,即使处在极为困难的环境中,也要达到其目标,流至终点,方能“不失其信”。在这里流水的特征就体现出一种百折不挠、坚韧不拔的品质,蕴含了古人所寄托的坚毅刚强的精神。第二种是《坎》卦与《兑》卦与八经卦中的其他意象组合而产生的新的内容,如《蒙》卦上坎下艮,其《象》曰:“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此处《象传》以山下出泉为喻,意在表现山泉虽然出山之时为涓涓细流,但凭借“果行”终能汇聚成江河,借此引申出君子“果行育德”的内涵。《周易会通》引真德秀曰:“君子观《蒙》之象,果其行如水之必行,育其德如水之有本。”5正说明了《蒙》卦中的水意象所表达的是不屈不挠、滋养德行的文化内涵。


魏晋玄言诗淡化对物象的具体描述而重视玄理的阐发,对于创作者来说,重要的不是意象本身,而是意象存在的形式得以与抽象幽微的玄理在某些方面相契合,所以作者得以借助观物完成对玄理的认识与阐发,正如孙统在《兰亭诗》中所写:“地主观山水,仰寻幽人踪。”他们“寄情山水”的目的并非山水自身,而是要通过这种环境“使自己的身心两方面与客观自然相契相融,犹如进入与道同游的境界”6。故而在玄言诗当中,水意象虽然出现频率很高,但是其内在意蕴多是被赋予了相对固定的玄理。例如支遁《咏怀诗》其二:“怅怏浊水际,几忘映清渠。”此句正是以水象征“道”,说明只有在清澈的水里才能观察明白,寻得大道,又借助水有清浊之分,来阐明寻道之法。再如其《八关斋诗》:“泠风解烦怀,寒泉濯温手。”在这里泉水又成为洗去世俗烦恼的工具,是诗人要超然物外所需要借助的物象。在不同的场景下,水意象的具体指向不同,但是在玄言诗相对固定的思想趋向之下,水意象的意蕴并无太多的独特之处,亦非诗歌独立描写的对象,仅仅是一种为了表现某种理念而进行的形象化表达。


尽管玄言诗的年代远远晚于《周易》,但是《周易》中水意象的意蕴远比玄言诗当中所阐发的更为多样与包容。原因在于玄言诗中意象的文化内涵是局限于玄理之中,而《周易》卦爻辞中水意象的文化意蕴则源自古人对自然的原初观念,这些观念经由提炼和总结,所反映的是先民对于自然物象的感性认识与所要抒发的感情。而玄言诗为了阐发玄理,有时会刻意对某些意象进行搭配,为了说理而去描述自然物象。这种做法尽管可以更直观地体现出玄理的内涵,但是缺乏实在的心理体验。因此,尽管作者在诗歌当中反复强调玄理,却还是难以引起情感共鸣。《周易》中关于水意象的文化意蕴如外柔内刚、坚忍顽强等在后世的文学作品中都有所体现,在唐诗中多有以流水来表现刚强不屈之美德。有研究者也谈到后世文学作品“赋予水意象的情志与《周易》水意象的原型一脉相承”7。而玄言诗所赋予水意象的文化意蕴仅仅局限于诗歌本身,无法进行进一步的继承与传播,这无疑是玄言诗的一大局限性。


三、水意象蕴含的思想观念

在《周易》卦爻辞的文本中,相较于先秦诸子以水比德、以水喻道等明确的思想观念阐发,水意象在思想观念的表达上尚未具有鲜明的指向性,更多的是作为一种原型出现。但是正如上文所述,《周易》当中所运用的水意象本身就蕴含了“天人合一”的思想观念,《序卦》云:“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这种思想之下天地人就成为一个统一的整体。可以说《周易》中的水意象为后世以水为喻的文学作品提供了一个原型与范例。即水作为一种重要的自然物象,在自然运动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而天人合一的观念则使得人们可以由自然对应到人事,水就成为后世文本当中映射和象征人事的重要意象。孔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论语·雍也》)这就是将水与“知者”相关联,尝试打通自然与人事之间的界限。老子则发现了水与“道”的相关性,提出“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老子》八章),将水作为所阐发的“道”的自然原型。以上这些以水为喻的方式都有了具体的思想指向,而《周易》在这个发展过程中起到了不能忽视的奠基作用。


玄言诗中水意象所表现出的思想观念,最明显的自然是创作者在其中所刻意强调的玄理,水在玄言诗中作为一种场所,往往指向神仙或者世外之人的居所,通过描写诸如“神泉”“灵溪”之类的地方,来抒发作者超然物外、远离尘俗的愿望;而作为一种工具或载体,水的特有属性和功能成为表现玄理的方式。较常见的是流水“清洁身心,忘却烦恼”的功能;水的“清浊之辨”同样是玄言诗中多见的譬喻,水的“清”与“浊”两种自然状态被玄理赋予了“逍遥物外”与“困于世俗”两种生活境界,借助这种自然状态的分别来表现对理想状态中的“道”的追寻。除此之外,水作为一种时间或空间概念时,还会成为玄言诗人独特的时空观念的载体。玄言诗所蕴含的时空观念是极为跳跃的,不拘泥于时间流逝的客观规律。陈顺智在《东晋玄言诗派研究》中称其为“千古一瞬,四方八极的时空观念”8和“无始无终的泛化宇宙时空观念”8,这种时空观念来源于老庄哲学的齐物同一思想,又受《周易》当中“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系辞下》)的观察方式影响。而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很多时候玄言诗对于外在景物的描绘同时也是一种阐发时空观念的过程。如“仰望碧天际,俯磐绿水滨”一句,诗人观察后的指向是“大矣造化功,万殊莫不均。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这就清晰地表现出诗人所描绘的景物并非一个具体客观的存在,而是一种超越时空限制的、诗人精神状态中的自然概念。


纵向来看从《周易》卦爻辞到玄言诗的取象特征能够发现,《周易》对水意象的运用既有符号思维,也突出了直观性。卦爻辞当中的文字如“山下出泉”“雷雨之动满盈”等,都具有直观的特征,以此生发的是此后文学作品中取象为喻所突出的是直观的感性理解。但到了魏晋时期,玄言诗虽也注重意象的使用,但是侧重的并非直观感受而是对理论的抒发,如果说《周易》对意象的运用是“意”“象”并重,那么玄言诗就是重“意”而轻“象”。这就使得诗歌的情感表达不能发挥到极致,所以钟嵘评价玄言诗“理过其辞,淡乎寡味”(《诗品》)。也正因此,在传达思想观念这一方面,尽管二者都借助意象,玄言诗只能表现出相对固定的玄理,相较《周易》卦爻辞缺乏形象性与包容性。


四、结语

通过上文对《周易》卦爻辞和魏晋玄言诗对水意象使用情况的梳理分析,能够发现意象思维对两种文本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在两种文本的产生过程当中都发挥了关键的作用,反映了古人对自然万物敏锐的洞察力和丰富的想象力。无论在《周易》还是在玄言诗中,来源于自然物象的水意象都和社会人事构成一种对应关系,这种相似的联系具有极大的包容性,能够在人的发掘之下不断扩充,由此使得水意象拥有了丰富的文化意蕴,从而表现和传达不同的思想观念。而这种借助自然表现人事的思维习惯也被后世的文学作品所继承,在不断发展中成为中国文学与艺术的一大典型特征。


参考文献

[1] 曹旭主编,杨合林著.玄言诗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2] 黄寿祺,张善文著.周易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6.

[3] 刘雅杰.论先秦文学的水意象[D].东北师范大学,2005.

[4] 王弼注.老子道德经注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2008.

[5] 杨伯峻译注.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9.

[6] 杨合林.玄言诗的类型及评价[J].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1(1).

[7] 张涛.《周易》与儒释道的“天人合一”思想[J].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4).

[8] 张锡坤,窦可阳.“象思维”与卦爻象的美学意义[J].社会科学战线,2006(4).

[9] 钟嵘著,陈延杰注.诗品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10] 祝菊贤论魏晋南朝诗歌中的比喻意象[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4).


注释

1刁生虎:《水:中国古代的根隐喻》,《中州学刊》2006年第5期,第180—183页。


2王弼撰、楼宇烈校释:《中华国学文库周易注校释》,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110页。


3王澍编著:《魏晋玄言诗注析》,群言出版社2011年版,第84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4余开亮、贾瑞鹏:《刘勰对山水诗的创造性误读与中古诗学的转向》,《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2020年第4期。


5董真卿撰:《周易会通》,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133页。


6张廷银:《魏晋玄言诗研究》,商务印书馆2008年版,第235页。


7沈志权:《〈周易〉水原型与后世文学中的水意象》,《社会科学战线》2011年第4期,第270—272页。


8(9)陈顺智:《东晋玄言诗派研究》,武汉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6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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